范圣玺
设计学博士、教授
同济大学设计创意学院党委书记
研究方向:设计行为学、设计认知学、设计思维、非遗与设计文化
前几年参加大学的招生咨询会,被学生家长问到最多的问题是:“设计专业学什么?”“毕业了能设计什么?”还记得当时有年轻老师回答:从口红到机车都是我们设计的对象。
“从口红到机车”是美国第一代设计师洛威的原话,这样的回答没错,也很专业。
“怎么可能什么都会设计呢?”有家长丢下这样一句转身而去,让我们的老师好生无奈。
要回答这样的问题不容易,三言两语说不清楚,怕是要开专题课了。眼下很多设计领域在重新划分,好多设计概念在重新定义,各种设计理念、方法、工具层出不穷,设计似乎也处于转型发展的阶段,想要说得清楚就更难了。
今年入夏很多事情都到了一个大的节点,先是女儿小学毕业,随后是侄女高考,接下来是大学生毕业,再下去就是新生入学了,还有我大学毕业30周年的班庆。
第一次参加小学的毕业典礼,没想到竟感动得鼻涕眼泪的。看到大屏幕上孩子们入学时懵懂的样子,忽然深切体会到老师的不容易和了不起,意识到学校和老师对孩子的成长是多么重要。回到家里,收到孩子班主任老师发来的照片,空荡荡的教室,孩子们在走出校门时回望的背影,鼻子一酸,眼泪便又流下来了。“学会生活,学会求知,学会做人”,这是孩子们得到的毕业赠言,我想这所小学的校训,对大学生也同样适用吧。
范圣玺老师在《师者》朗诵会上朗读《老去情亲旧日师》一文
高考结束,侄女的成绩很理想,举家欢乐的同时也为志愿的填报纠结。因为我在高校工作,大家自然都很期待我的意见。去什么样的大学,选什么样的专业,要考虑的因素太多,尽管我能说出些门道,但落在自家的孩子上,心里想的最多的,是她大学毕业后能成为什么样的人,有什么样的生活,日子会过得怎么样,是否活得有价值和意义。这与一所大学能培养出什么样的人有关,与大学以及学科、专业的称号、排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。
看到很多高校毕业典礼的视频,有校长、学者的精彩发言在网上很火,于是便想假如发言的是我,又该说些什么呢。还记得很多年前在新生入学典礼上的发言,我说:祝贺你们选择了设计专业,不是能挣多少钱,有多大出息,而是学设计有助于你生活得更好,即便你将来不从事设计工作,但你是学过设计的人。
问题是如何才能算是学过设计的人?设计应该学些什么?什么是设计师的生活方式?生活是什么样子?又该是什么样子?
常听到学生抱怨学设计太忙,做设计师太苦。最近有学生给我看她的作品,感觉新形式、新技术不少,但过于概念,太虚,太炫,缺少实在和真诚的东西。聊得多了,学生坦言这样做是为了参加竞赛,为了拿奖;履历好看,读研、找工作、出国留学的机会就更多;学生自叹这样的东西做多了,实实在在的设计就做不来了。
书画创作中的范圣玺老师
世事烦扰,太多诱惑,太多不如意,太多纠结,太多不该承受,不想承受的东西,好多事情来不及想清楚便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,久而久之,便觉得事情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了。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,想不清楚了索性就简单化,这慢慢成了我的思维习惯。不是偷懒,不想回避,其实把复杂的东西单纯化,于我也是件很吃力的事情。不过,依照这样的思维方式,我想所谓设计就是“生活设计”,就是“设计生活”。
传统的设计分类大抵源于人、自然、社会的三角关系,三条边对应三大领域:人与自然的关系派生出产品设计,人与社会的关系是传达设计,自然与社会的关系便是环境设计了,设计教育的专业设置也大都如此,这样的三分法一直延续至今。最大的冲击来自信息技术,比如,视觉传达设计最先派生出多媒体设计、数字媒体设计,再后来重归传达设计,而此时的传达亦非彼时的传达,产品的界面是传达,空间媒介也是传达。
不等边三角形变化的起因是人类的作为,是好是坏,承受变化的也是人类。人之为人是因为会使用工具。交流传达、构筑秩序都是人类存在的本源,是为了更好生活的动力使然。变化发端于工具,改变的是生活,然则生活的改变却未必一定就是好的。从局部看,任何的改变都有其合理性,都有助于人类能力的延展,但“物”的改变从来就不是孤立的,总会带来三角形其它两条边的变化,于是系统便也随之变化了。
传统的产品设计有一个技术、审美、功能构成的三角形,很多时候我们专注于此,也产生了很多让人津津乐道的设计。不过将这个小三角生出的东西放到大三角中思考,有时就生出问题来了。技术、审美、功能,这些要素的协调是为了更好的体验,而主体的产品体验要在环境中发生,依照环境的属性,便又回到自然环境、人工环境和社会环境里来了,物质因素和非物质因素会影响到局部体验,也必然对生活品质产生影响,甚至干预人类生活的进程,只是影响的内容和程度不同罢了。这样说来,不管设计结果最终以何种方式存在,出发点都是为了生活系统中的人,评价的核心,还在乎是否有助于人类生活得更美好。我们设计的是“物”,本质是设计生活——作为系统的生活,东西要好,系统也要好,这才是真的好。